望河村的夜比城里凉得多，晚风卷着稻叶的沙沙声，裹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。韩亮和周思琪沿着田埂往河滩走，脚下的泥土湿软，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寸，像被什么东西悄悄拽着。

“把这个戴上。”周思琪从包里掏出两副黑色手套，指尖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白，“槐河里的石头可能沾了蓝藻，碰到皮肤会发痒。”

韩亮接过手套戴上，橡胶的凉意透过指尖漫上来，倒压下了几分心里的燥热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铜哨子，金属表面的绿光比刚才更亮了些，像是在感应着什么。

“信号发射器埋在哪片水域？”他压低声音问，目光扫过黑沉沉的河面。月光洒在水面上，碎成一片晃动的银鳞，看着倒像无数只萤火虫沉在水底。

周思琪往河对岸指了指：“姐姐的日记里画过标记，就在老槐树下的回水湾。那里水流缓，石头堆得像个小台子。”

两人趟过浅滩，水没过脚踝时，韩亮忽然觉得小腿被什么东西扫了一下，滑溜溜的，像水草，又比水草更灵活。他猛地抬脚，却只踢到块圆滚滚的鹅卵石。

“怎么了？”周思琪回头看他，手里的强光手电晃了晃，光束劈开夜色，照亮水面下密密麻麻的鹅卵石。

“没什么。”韩亮摇摇头，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安。望河村的河里不该有这么多石头，倒像是有人特意堆在这里的。

走到回水湾时，果然看见棵歪脖子老槐树，树根一半泡在水里，一半扎在岸边，像只伸进河的枯手。树下的石头堆得齐腰高，月光照在上面，能看见石头缝里卡着些碎糖纸，风一吹，哗啦啦地响，像谁在暗处偷笑。

“应该就在这下面。”周思琪蹲下身，用手电照着石头堆，“姐姐说发射器装在不锈钢盒子里，上面刻着萤火虫的图案。”

韩亮也蹲下来帮忙搬石头。石头比看起来沉得多，表面滑腻腻的，仔细看才发现不是青苔，而是层半透明的黏液，闻着有股橘子糖的甜腥味。

“这是什么？”他捏起一点黏液，在指尖搓了搓，手套上立刻染上淡淡的绿色。

周思琪的脸色变了：“是蓝藻分泌的黏液，被人动过手脚。正常的蓝藻是淡蓝色，不会发绿。”

话音刚落，韩亮搬开的一块石头下面，突然窜出个东西，绿光一闪，没入水里。速度太快，只看清是条手指长的小鱼，鳞片却像萤火虫的翅膀，亮得诡异。

“是转基因鱼。”周思琪的声音发颤，“姐姐实验失败的产物，会被蓝藻的气味吸引……看来盛天集团的人早就来过了。”

韩亮的心沉了下去。他加快动作搬石头，手电光在石堆里扫来扫去，忽然照到个银色的角，上面果然刻着只萤火虫。

“找到了！”他伸手去够，指尖刚碰到盒子，就听见身后传来“扑通”一声。

回头一看，周思琪不见了。

“小琪！”韩亮猛地站起来，手电光在水面上疯狂晃动。河面上空荡荡的，只有刚才那尾绿光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，像个嘲弄的眼睛。

岸边的泥地上有串新的脚印，一直延伸到水边，然后戛然而止。韩亮扑到水边，手电光往下照，只见水下的石头缝里，卡着半张橘子糖纸，正是周思琪刚才放在包里的那种。

“小琪！”他嘶吼着，声音被晚风吹散，只换来稻叶的沙沙声。他忽然想起王奶奶说的“渔网”，想起那个书店老板的电话——他们果然设了陷阱，目标从来都不是他，而是周思琪。

韩亮咬着牙，猛地拽出石堆里的不锈钢盒。盒子上了锁，锁孔是个萤火虫形状的凹槽。他摸出那枚“亮”字哨子，哨尖正好能插进凹槽，轻轻一拧，“咔哒”一声，锁开了。

盒子里没有发射器，只有一卷透明胶带，上面粘着几片糖纸，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。照片上是小时候的他和小琪，坐在河滩上，他举着玻璃瓶，小琪举着橘子糖，两人笑得露出豁牙。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：“亮亮哥，等萤火虫学会在白天飞，我们就永远在一起。”

韩亮的眼眶瞬间热了。他忽然明白，周思瑶说的“亮亮永远找不到的地方”，根本不是什么具体的地点。那些藏在糖纸里的密码，那些刻在哨子里的秘密，全都是姐姐用童年的回忆设下的保护壳，保护的从来都不是实验数据，而是小琪。

就在这时，铜哨子突然变得滚烫，绿光从刻痕里涌出来，在他掌心凝成一只萤火虫的形状。他想起周思琪说的“哨子能屏蔽绿光控制”，猛地将哨子凑到嘴边，用尽全身力气吹了三声。

“嘀——嘀——嘀——”

哨音穿透夜色，在河面上荡开圈圈涟漪。水下的绿光小鱼突然疯狂地跳动起来，撞得水面“噼啪”作响。对岸的稻田里，忽然亮起一片绿莹莹的光，不是萤火虫，而是无数双眼睛，正幽幽地盯着他。

是被绿光控制的人。韩亮握紧盒子，转身想跑，却发现脚下的泥土不知何时变得像胶水一样粘稠，每抬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。

“韩总，别来无恙啊。”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槐树后传来，张总从阴影里走出来，手里把玩着个玻璃瓶，里面的萤火虫绿光刺眼，“周律师在我们手上，想要她活命，就把实验数据交出来。”

他身后跟着几个黑衣人，其中一个架着昏迷的周思琪，她的额头上贴着片绿色的贴纸，正是萤火虫形状的。

“数据不在我这。”韩亮死死攥着不锈钢盒，“放了她，我可以带你们找。”

张总笑了，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：“韩总以为我还会信？周思瑶把数据藏得多好，藏在你们俩的回忆里，藏在那些不值钱的糖纸里……可惜啊，她忘了，回忆这东西，最容易被人利用。”

他挥了挥手，两个黑衣人立刻扑上来抓韩亮。韩亮侧身躲开，将不锈钢盒往水里一扔，同时吹响哨子。哨音刚落，水面突然“咕嘟”冒泡，刚才那尾绿光小鱼不知从哪引来一群同伴，黑压压的一片，朝着黑衣人扑过去，狠狠咬在他们的腿上。

“该死！”张总咒骂着，举起玻璃瓶对着周思琪晃了晃，“韩亮，再动一下，她就永远醒不过来了！”

韩亮的动作僵住了。他看着周思琪苍白的脸，看着她袖口露出的那枚“琪”字哨子，突然想起照片背面的话——“等萤火虫学会在白天飞”。

白天飞的萤火虫……不就是磷火吗？

他猛地想起槐河底的石头堆，想起那些被人刻意布置的鹅卵石。磷火遇水会熄灭，但遇热会燃烧。而蓝藻黏液，遇热会释放出大量氧气。

“张总，你知道为什么萤火虫喜欢槐河底吗？”韩亮突然笑了，从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，是刚才在旧书店顺手拿的，“因为这里的石头，含磷量高得吓人。”

张总的脸色瞬间变了：“你想干什么？”

“给小琪表演个魔术。”韩亮按下打火机，火苗“噌”地窜起来。他没有扔向张总，而是扔向了自己脚下的泥地——那里沾着蓝藻黏液。

“轰——”

火苗瞬间窜起半米高，带着刺鼻的甜腥味，沿着黏液的痕迹，飞快地烧向河对岸的稻田，烧向那些被绿光控制的人。更可怕的是，水面上的蓝藻黏液也被引燃了，绿色的火焰在水面上蔓延，像一条燃烧的河。

那些绿光小鱼在火里挣扎着死去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被控制的人突然捂着头惨叫起来，额头上的绿光贴纸纷纷脱落，在火里烧成灰烬。

“快走！”韩亮趁乱扑到周思琪身边，扯掉她额头上的贴纸，扛起她就往岸边跑。张总的惊吼声和火焰的噼啪声混在一起，在身后炸开。

跑到安全地带时，韩亮回头望了一眼。槐河底的石头堆在火焰中发出幽幽的白光，真的像无数只在白天飞的萤火虫。张总和黑衣人被火困住，身影在火光里扭曲，像被烧融的糖人。

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周思琪，她的睫毛动了动，缓缓睁开眼，看见他时，虚弱地笑了笑：“亮亮哥……你的魔术真难看。”

“总比某些人藏糖纸的技术好。”韩亮擦掉她脸上的灰，声音哑得厉害，“以后不准再玩失踪。”

周思琪点点头，伸手从他口袋里摸出那枚“亮”字哨子，又从自己袖口摸出“琪”字哨子，将两个哨子合在一起，正好拼成一只完整的萤火虫。

“姐姐说，等我们找到会在白天飞的萤火虫，这些秘密就该埋回土里了。”她轻声说，“实验数据我早就备份删除了，留着的只有这些糖纸和照片。”

韩亮把她抱得更紧了些。远处的火焰渐渐小了下去，天边泛起了鱼肚白。第一缕晨光落在河滩上，照亮了水面上未燃尽的糖纸，像一片片透明的翅膀。

他忽然明白，周思瑶要保护的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发明，而是两个孩子关于萤火虫和橘子糖的回忆。那些被时光封存的甜，才是对抗黑暗最锋利的武器。

“回家吧。”韩亮说。

“嗯。”周思琪靠在他怀里，声音轻得像羽毛，“回我们的家。”

两人沿着田埂往村口走，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小时候追着萤火虫跑的模样。风吹过稻田，送来阵阵清香，韩亮的口袋里，两张糖纸悄悄滑落，被风吹向槐河的方向，最终落在那片渐渐冷却的石头堆上，像是给这个夏天，画上了一个甜甜的句号。